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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純文學】《待夕,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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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9 15:08:1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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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黎一直記得很清楚,是他剛升國中的那年,他搬家。
  從大都會搬到了一個小小的鎮子(真不知道他的父母到底想什麽?),算是靠海吧,倒也沒有那麽近,隻是順着那條筆直的,将鎮子平衡的一分爲二的大圳,能隐隐的,看見那大洋的一個小小角落。
  整個小鎮都籠罩在一股遺世而獨立的氛圍,空氣裏彌漫着讓人渾身放松的香氣,不一定是什麽,硬要說,那是屬于每個季節的香氣,因爲少了喧嚣,而被太陽曬出了清雅的韻味。
  于是這個鎮子的風情,那種輕輕淡淡的從容,溫溫婉婉的笑意,與一個人契合得天衣無縫,就好像,這人就是這鎮子一樣。
  他的名字,是眠流,一個太柔美的名字,與世俗的塵埃徹底絕緣--至少,輕黎至死都會這樣認爲。
  他們初見,眠流那種近乎心不在焉的淡然微笑就讓輕黎一陣愕然。他這個人啊,實在是生得詩意,輕描淡寫的五官,清澈色淺的眸子,稍嫌淡色的長發隻随意抓起,整個人好像被刷淡了色彩,半透明的,飄浮似的在那兒。但那微瞇微揚的眼角,卻又爲他添上一股似有弱無的柔媚。
  怎麽說呢?這個人,就是個凄美的意象,擺在任何詩句之中都絕不違和,反而是大大加上分數,絢麗多彩。然而人本身的氣質,卻又是璞玉的内斂與靜谧,空氣在他周身也要緩下,時間也被扯得難以流動了。
  「我是眠流,你的名字呢?」
  「輕黎。」
  「好有詩意的名字……是清澈的黎明嗎?」不,錯了,詩意的是你的名字,沉眠的長流。
  「是輕松的輕。」
  同樣的讀音,解成清澈怎麽會感覺比輕松更高級呢……這個問題,輕黎想了一輩子,也沒有想通。
  「那就是輕柔的黎明了。」輕柔?他這個人,跟輕柔扯不上關系吧。
  輕黎并非長得不好,相反的,他相當俊氣,然而他适合英武而非雅緻,與眠流成了個恰到好處的對比,然而要是站在一塊,都是一樣的沁人心脾,看着舒爽。
  第一次見面,對對方留下的,盡是好印象。輕黎生平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詩,盡管他根本不懂這些,也直覺得知道那不是普通人的氣質,那氣息,隻屬于詩人。而對眠流,輕黎是個與這個小鎮相沖突的存在,這裏的人們大多長相柔和,像輕黎這樣線條分明的,隻能是外地人,可是,這樣的名字卻搭上了這鎮取名的調調,陌生裏平白橫了股子熟悉。

  輕黎偶爾在學校見到流眠。
  他不像一般學生,要按着課表操課,而是擁有大到不可思異的自由,他會悄悄走進某間正在上課的教室旁聽,再悄悄消失,他會在上課時間在中庭裏仰着頭遊蕩,口裏吹着不成調的曲子,摸不準是什麽曲,總之就是熟,他也會在下課時間窩在那棵禁止攀爬的樹的枝枒上,舒舒适适安頓自己打盹,看的下面一票孩子眼紅,他更常在放學時間,坐在學校最高的那個頂樓,凝神眺望夕陽。
  眠流是很喜歡夕陽的……  

  「怎麽,這樣晚了你也沒睡呀。」輕黎擡首望外看去, 在口裏心裏輕喃,就算神智清楚的明白,這樣的話語沒有去處,隻能消彌在深夜都一樣的寂冷的氣息中。
  輕黎和眠流家的格局是對稱的,而适合做爲書房的那間,自然也是相對的。于是每天晚上,無論輕黎早睡或晚睡,隻要擡頭就能望見眠流房間,那盞溫和的燈仍亮着,在拉起的窗簾上打出一個在桌前的人影。
  輕黎這時國三,大型考試的壓力已經開始浮現,他雖然沒有頂好頂好的腦袋,然而他肯讀,于是家裏老師,自是不可免的對他有着對十五歲少年來說,梢嫌沉重的期待。
  于是夜讀的苦悶,全都靠那燈影搖晃排解。眠流很有趣,雖然晚睡,卻常常可以看見他整個人左搖右晃,像是要睡着了?真是不知道在想什麽……想睡幹麽不睡?輕黎會在這個時候暫時停下讀書,手指挾着筆,撐着臉頰,饒有興趣的看着。有次眠流真的猛然撞到桌子,輕黎聽見自己愉悅的輕笑。
  偶爾,那光會突然轉亮然後又暗了一會,大概是眠流的母親來關照吧?這時燈就會暫時完全關掉,然後過沒五分鍾,又亮了。   實在是……每每,輕黎都是望之啞然,搖頭苦笑。
  隻是他不知道,在他關燈後不到一分鍾,對面的燈就會熄掉。

  *  *  *
  
  一年後輕黎考上了外地的高中,雖不是頂好,卻也是有很一定的程度了。家境算相當好的他,全家又搬出了這個鎮子,房子卻沒賣掉。沒必要以外,這個鎮子其實是他母親的家鄉,隻是他并沒有遺傳到那種柔美的輪廓,不過有那種稍嫌過度文雅的名字。   而他搬出鎮子後沒幾天,文壇掀起了狂暴的天瀾,隻因爲一個名字--眠狼。
  誰也說不準他哪來的,在此之前他沒有任何作品發表,但作品裏毫不青澀,反而深沉内斂,堪比寫作幾十年的老詩人!于是各種質疑自然出現,眠狼呢,隻是抖出了十年來高達幾千首的詩作,一攤,爾後一言不發。
  輕黎雖然自栩理性,詩什麽實在看不懂,但眠狼的文字卻是給他一股近似鄉情的熟悉與安定,看着、念着就舒适。于是在一種自己也不是很了解的沖動下,他開始無意的搜尋眠狼的文字,這習慣,就這樣一直到眠狼封筆。

  回鎮子的那年,他已經二十二,恰恰是大學畢業。這期間,他送走了父母,還有幾段簡短的愛情,也許不浪漫的男人不合女孩子味口吧,每個分手都是對方提出來的,理由更是不約而同的:你太無聊。
  面對這種可說無理取鬧的原因,他也隻是習慣的搖頭苦笑,點頭分手。
  他知道,自己是幹脆的人。
  于是他是孓然一身的回到這個七年前,有燈影夜伴的家。
  這裏的人令他驚喜的還有大半認識他,還記得那個長相與他們相異,名字卻與他們相似的輕黎。在公車站前就碰上幾個舊時鄰居,就這樣聊開了,但輕黎多半是聽,很少發表意見。車來得很快,輕黎一上車,就立刻得到了熱烈的歡迎。這裏的人們相互熟識,雖然他算算離開也有六七年了,但在他們眼裏,還是鄰居呢。這樣的鄉裏,實在太有家的感覺……
  輕黎和大家打過招呼後躲到了後排,他有些疲倦,倚着略顯陳舊的椅背,望着窗外,發着呆。
  這時已近暮了,彩霞灑滿天空,西天是一片燦爛金紅,與東天的深沉藍紫抹成了微妙的對比,卻也調和。今天的雲,是美的不象話的,輕描淡寫勾勒出一片隻屬于畫的高遠天空,開擴、舒坦,讓人心迷神醉,望之悠然。
  這樣的天空,他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城市的天際線雖也不是什麽太差的風景,但前提是你在城外。城内的空氣實在沉悶污濁,就算擡起頭,也隻能看見被切割得隻剩一小方的灰蒙,帶不上什麽美感。
  他感覺到輕微的睡意,公交車的颠簸也被美化成搖籃的頻率。意識朦胧的靠在窗上,他隔着玻璃,看外面、也看倒影。
  像通進太陽的小巷和住宅古樸的磚牆交替出現,然後,迎來了大圳。
  猝不及防是那片金芒奪目! 猛地撲進視線,蓋上滿眼花白的絢爛。這應是種強大的精神刺激對看慣了城市一成不變的輕黎而言,公交車速度不慢,僅僅一眨眼,圳又從他視野突地消失,歸回巷和牆的循環。
  但輕黎卻是蹙眉,漠然。這樣的景,在他眼裏,也就隻是刺目了些,沒有好看不好看的問題。而不斷重複的景物有非常好的催眠效果,輕黎開始認真想進入夢鄉。
  「今天是秋分了呀?」坐在前面的人忽然對身旁的朋友說,後者聞言,掏出手機很快按了幾下,又收進兜裏「沒錯,你怎麽知道的?」
  「我看見那個人了啊。」
  人?
  輕黎微微蹙眉,回頭搜尋記憶。
  好像的确有的。有個人,坐在剛剛的橋欄杆上,挺直了身子,在逆光下是一團模糊的影子,他又沒有仔細的去看,自然沒發現。
  不過……出現在那實在很詭異啊……睡意踏實的襲來,輕黎閉上眼睛。
  那個身形……好像有點熟悉。這是他最後的念頭,剛閃過,就被令人安心的黑暗包裹,陷入睡眠當中。
  
  輕黎身上背着後背包,手裏拉着個軟式的行李箱,就算搬家。事實上帶搬家公司來過一次了,這次隻是些私人東西。
  東西不太重,是種有分量而不讓人難受的負擔,輕黎走得輕盈。站牌離家裏還有些路程,天色是徹底黑了,路旁黯淡的水銀燈有飛蟲在撲撞,那種光冷冷的,讓人心裏有些寒,但他浸淫在返家的興奮中,冷漠的燈因爲是回憶而顯得溫暖。
  遠遠的,走來一個纖細的人影,步伐很慢、很猶豫、很飄浮,像是走路的人完全沒有把心思放在走路上一樣。輕黎微微蹙起眉頭,這樣的走路方式整個鎮子,不,也許整個國家還找不出第二個。
  那是眠流。
  絕不會錯的。他以前常受眠流母親之托在學校放學後帶着眠流回家,因爲他常會沉在思緒裏然後走到失蹤,雖說最後總會在後山的古廟裏找到睡着的他,但要是哪天真找不着,那可就糟糕了,于是同路又與他投緣的輕黎也就義不容詞的接下這差事,對眠流走路方式自然是熟悉。
  不過……他怎麽會在這個時間出來?雖然眠流行事随興,但還是有一定規則可尋,尤其是……眠流會怕那冷冽的水銀燈。這當然是純然不理性的恐懼,但他離理性很遠。
  難道想出來接我?心裏頭突地跳出這麽個念頭,又很快被他否定掉,雖然通的信裏他有說會回來,但沒說什麽時候回來啊。
  腦袋想着,腳步自然也不會停下,輕黎步伐大,兩三步就邁到眠流面前,伸手輕輕抵住他肩窩。
  「唔?」眠流擡頭,眼神仍是茫的,顯然心緒沒回來。
  輕黎忍住歎氣的沖動,隻是眉頭又緊了幾分。這個人……這樣走在路上不怕出意外嗎!但念頭一轉,眠流根本不在意啊……
  他搖了搖他:「眠流、眠流?醒醒。」對一個站在你面前睜着眼睛的人說醒醒,其實需要很好的心裏素質……
  不清楚是因爲晃動還是聲音,總之焦點終于慢慢回到眠流眼中,「呃……輕黎……」
  「嗯。你在這裏做什麽?」
  聞言,眠流轉了轉眼睛看看四周,「……散步……吧。」很不确定,難不成真是夢遊……
  「你會迷路的。」輕黎忍不住歎氣,然後驚覺眠流身體顫了一下。不知道爲什麽,眠流害怕别人因爲自己歎氣,輕黎問很多次,眠流都隻是垂目搖頭,一言不發,他也隻得歎息在心中。
  眠流是個奇怪的人,想得很多,說得很少。
  「你回來了?」像是突然想起,眠流微微睜大眼睛,問。
  「對啊,以後也請多多指教。」輕黎笑開來,深手揉揉眠流的頭。這個動作自然稍嫌暧昧了點,不過眠流似乎很喜歡他這樣做,輕黎也就不在意了。
  「嗚啊。」眠流瞇着眼睛,很興奮。
  「回去吧?你真的會迷路。」聞言,眠流點頭,「要不要幫你拿東西?」這家夥!終于還是有活在人類世界啊!輕黎想,說不清是感慨還是放心的感覺彌漫在胸膛。
  會不會有一天,眠流能從他那個世界裏出來呢?想象着眠流像個正常人一樣,輕黎心口莫名有股不快,于是很快抹掉那個想法。
  「這兩個都不輕,不用了。你專心走路别讓我扛你回去就是大忙。」赤裸裸的無奈可能還帶調侃,但說的那是大實話。眠流轉了轉淡色的眼睛,沒開口。
  領在前面邁開步伐,輕黎感覺眠流的手輕輕碰上他手背,就反手拉住。兩個大男人牽着手這該是個什麽畫面,不過要是其中一方是走平路也能跌跤的眠流而另一方是徹底習慣看顧他的輕黎,倒也是于情于理。
  輕輕扣着眠流纖細的腕骨,傳來的拉扯感顯示眠流是跟着他的步伐邁的……可惡,叫他好好看路,竟然又走神了。在心裏叨念着,輕黎稍稍加大力道。
  「輕黎……你幹麽啊……」幽幽的抱怨,眠流微微使力想掙開,但輕黎沒讓他脫開的意思,「讓你走路專心點,再跑神我可要揍你了。」
  「……」眠流不甚甘願的拉回思緒,把剛剛在空氣裏飄浮流轉的詩句理理收好。
  「你這樣是打擾我創作……」深感困擾的發言。
  「你要是跌倒受傷,什麽都沒意思了。」在這點上輕黎基于朋友立場也不會讓步。
  「……」于是由眠流乖巧的,讓步了。

  坐在家裏客廳,輕黎輕松的剪着報紙。那些是眠狼的作品,先前忙搬家沒時間處理,累積了好一些。
  剪着看着,輕黎腦中突然跳出那個夕陽下的人。有些熟悉,但想不起來。
  過沒多久,輕黎便放棄了。那個地區并沒有他熟到能從背影認出來的人,合理的推論,不會是熟人,事實上他的熟人裏大概也沒人會幹那種怪事,那一個嘛……好像走不過去啊。
  他把注意力拉回眠狼的句子。這幾天的作品,跟以前感覺不太一樣,有種碰到好事而擋不住的雀躍在,還有點逗趣有點傻氣,看着讀着就能讓人嘴角微揚。輕黎的确是拉着嘴角做完剪報的。
  房子裏的大東西早就打理好了,清掃是請人做的,小東西的處理的話,還是明天吧。他是實在倦了,心情一放松下來就覺得眼皮要黏在了一起。
  爬到二樓拐近以往的房間,他有些訝異的看見,對面的燈,亮着。
  他還是這麽晚睡?第一個念頭是這樣,但一轉又不對,他剛剛是先回來放下東西,然後領着眠流出門吃飯(眠流想請他但未遂),再回來,秋天天黑早算做五點半罷,回來六點,到餐廳四十分,吃完七點半了,再回來八點過十分,雜事理理不到九點,沒睡……很正常啊。楞了楞,輕黎抓抓頭,嘲笑自己胡塗,然後把燈打開,從旁邊書架掏了本小說,看了幾個章節,關燈睡覺。
  爲什麽不直接睡?他沒想這問題。

  *  *  *

  輕黎在鎮上找了個能在家幹的小工作,然後果開始跟眠流進行一模一樣的蝸居生活,整天能不出門一步,三餐在家料理料理也很舒适--獨居了這些年,基于需要輕黎手藝是不差的--運動散步什麽,輕黎也是随興而爲,但不知不覺也養成規律習慣了。
  人類真是奇妙。
  不過這樣的生活也有插曲,那就是時不時打電話來問搭夥的眠流。(他會用電話了!輕黎那個寬慰啊……)
  「輕黎?今天……」
  「八點,比較晚沒關系吧?」
  「嗯。」
  十足簡短的溝通,來去用不到十秒。
  然後眠流就會準時在輕黎家客廳出現,看着關靜音的電視(輕黎怕吵,家裏電視基本沒開過聲音),輕黎完全不知道他怎麽進來的……
  「眠……嗚哇!」想着時間到的輕黎隻要出去查看,通常就會被恐怖片吓到。
  爲什麽眠流喜歡恐怖片?這個問題也是一樣完全沒答案。相對的,輕黎其實不敢看……
  眠流瞬間關掉電視,維持相同姿勢窩在沙發正中間。
  「嗯……還沒弄好,所以你可以繼續看……」剛剛那是什麽啊!在心裏流淚吶喊,輕黎表面上還是強做鎮定。
  眠流的手悄悄的挪往遙控器,遲疑的眼神飄了過來,和輕黎對上。
  「我進去了。」輕黎一轉身,就有電視打開的輕響。
  這這這家夥擺明了我出去礙事啊!下次直接弄好喊人就好不出去看了!每次都這樣想,自然也每次都,沒做到。
  眠流飯量不大、輕黎飯量不小,這兩個人坐一起吃飯速度卻是一模一樣,放下筷子的時間差不到兩分鍾。
  接着做爲飯錢,眠流會乖乖收拾、洗碗、進烘碗機。雖然是這樣簡單的工作,輕黎也是費過心力訓練的。
  實在很好奇他前兩年怎麽過的?他父親三年前中風走,隔一年母親同一天睡夢裏走的。輕黎不知道後事怎麽處理的,估計是親戚,但中間這兩年呢?他是一個人住吧,誰,來照顧他?
  輕黎心裏有點糾結,但知道問了大概也沒答案,輕黎沒說的事就是不會說,隻是那個「當初應該照顧他」的念頭變成愧疚加深他對眠流的包容。
  吃完飯輕黎會回書房,眠流想做什麽随他,有時候會把片子看完然後睡死在沙發上,輕黎隻得開空調給毛毯;有時會溜進浴室泡水泡到輕黎感覺不對敲門吼人;有時不聲不響摸上輕黎的床,那天晚上輕黎就會搬到隔壁房間;有時直接回家,輕黎看書房燈亮,就會微微一笑。
  因爲每當這時候,兩盞燈,就會在夜裏溫暖相伴。他當然不讨厭流眠待着,隻是總要擔心他出事也是會影響他工作,流眠回家那就是沒有危險,輕黎一直這樣認知。

  這天恰是春分。
  也就是說……回來半年了。輕黎想着出去走走,打電話邀流眠他卻表示有事,果斷拒絕。
  不失望是假的,但,「手機帶好,有事找我别亂逛,小心知道嗎?」輕黎還是習慣的叮咛。
  「嗚啊。」鼻音,這家夥還沒醒。輕黎揉揉眉心,「别忘了。」
  「嗚嗯。」準備睡着了……
  「早安。」
  「……」輕黎默默挂電話,另一頭的呼吸聲顯示,眠流拿着手機再次睡着了。
  騎着125的機車出門,輕黎想着訪訪老友。
  不過人很難找,畢竟是周間。于是很自然的變成隻是在大街小巷裏穿梭,到熱情招呼他的人家裏聊兩句,在公共球場看逃學的高中生打球,然後自己也打了一場。
  簡簡單單,就是這鎮的調調。人活得悠閑寫意,不大有什麽壓力。
  不知不覺,近黃昏。
  黃昏倒讓輕黎想起别事,那個人影。不知怎的感覺這人會在這時間出現,輕黎心裏盤算拐過去也沒怎麽。
  于是轉了車頭,往他不熟悉的那個邊緣區塊走去。
  左彎彎、右繞繞,鎮子就那麽點大,輕黎沒在大城裏迷過路,這兒更沒可能性。
  遠遠的就看到那影子了,輕黎放慢速度過去。到了車聲清楚的距離那人也沒回頭,輕黎心裏肯定了一大半。
  「……眠流。」
  「哎,輕黎?吓死我了。」眠流肩膀微微一顫像是被吓到,然後轉過頭與他對視,眠流的眼神甯靜而澄澈,帶着點微微的笑意,甚至能說有些醉人。不管他在做什麽,心情都好到不能再好。
  「你在看什麽啊。」輕黎低聲道,聲音裏一如以往的滿是無奈。
  「陪我坐下來,我再告訴你。」眠流眼裏有狡黠的光一閃而過,輕黎強忍住按眉心的沖動。
  其實天氣有些冷的,看眠流沒穿幾件衣服輕黎又開始擔心了,心裏盤算是不是先拒絕他,然後把人拖回家。
  但眠流用一種非常、非常期待的眼神在看他。而輕黎最受不了他失望的表情!
  那會讓你覺得自己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是很強的心理譴責……
  輕黎默默停好車,收起安全帽的同時拉出外套蓋到眠流身上,「穿上,除非你想在我家住一個禮拜。」這是實話,輕黎不會進眠流家,因爲眠流會炸毛,但他自然也不會讓眠流自己一個躺在家裏,除了撿回家,别無他法。
  眠流的反應是一楞,然後笑笑,收起腳整個人縮進衣服裏去。
  果然是會冷。輕黎在心裏歎,然後坐到他左邊--剛眠流往右移,顯然就是讓他坐左邊。
  「這裏啊……一年隻有兩天。」眠流輕聲開口。
  「兩天?」輕黎重複。
  「嗯,兩天,太陽會完全把這條圳照亮……」眠流擡起頭,光線很亮,他微瞇着眼,淺色的眸子閃現微微的金芒。
  「很漂亮不是嗎。」眠流喃喃,眼角柔和,像是非常感動。
  輕黎把視線自眠流身上移開,移向前方。
  整面天空,都是金橘色的,在夕日旁是紅的,滾落到視野邊緣就與那蒼勁天藍抹合,化成奇異的紫。夕日現在已碰到水面,整個水面都是金黃的,搖蕩得眩人目光。這是上次見過的景了,但也許是沒有那片玻璃,看上去除了震心,還有一股深沉的憂郁。
  眠流這時擰着眉,完全投入到這景色裏了,動也不動,下巴擱在曲起的膝蓋上,穩穩的坐着,微風撩起他比七年前長了許多的發,被夕照一打,好似燦爛的金色。他渾身充斥一股難以言喻的安定感,淡雅的五官又帶着些性感。
  輕黎用眼角觀察着他,驚覺自己這個好友,竟是如此的……有媚力。這是一個用在男人身上極端吊詭的詞彙,但對眠流而言,恰好。
  夕日落的很快,藍色撲天蓋地而來,壓迫着金色節節敗退,收小,終于變成一抹影子……
  然後神一閃,就散了。
  天未全黑,但已經看不見金色。他們兩人都動也沒動,靜靜并坐,眠流沉在靈感的狂暴激流之中,輕黎卻是悄悄遁入回憶之中。

    好像是很久以前……天空很高、很清澈,有一種屬于秋日的清爽。那天段考,他們提早放學。
  學生早早的散了,偌大的校園裏,輕黎獨坐靜讀。讀得是深奧的理論,他卻看得入神而沒有注意到一個人悄悄出現在教室裏,在他前方的椅子落坐。
  等輕黎發現,眠流已經趴在他的桌上,睡了。他纖細的手臂曲起,下巴放在臂彎處,吐出的氣息長而輕,眼睑微跳,顯然睡得相當好,一小片斜陽溜進室内,照在他頰上發上映出柔和的色彩,有細小的微粒在空氣裏懸浮,于是整個畫面輕柔得好像氣吐得大了些就會消散無蹤。輕黎瞥了眼天色:是回家的時間了。
  他擡手晃了晃眠流肩膀,「咕嗚……」吐出小小的抗議聲,眠流把臉埋進臂彎試圖繼續睡,「眠流,很晚了,回家吧。」輕黎歎道。

    「眠流?很晚了,回去吧?」從回憶裏出水,輕黎意識到, 天色全黑了。
  天上有月、更有稀疏星子點綴。
  「嗯……」眠流喃喃應着,但沒動。
  輕黎抒出一口氣,擡手,揉了揉眠流頭頂,掌心摩挲着,動作輕柔而寵溺。眠流背脊猛地一僵。
  把輕黎手從自己頭上抓下來,過了一會才别扭的松開,眠流這才回過神。
  輕黎笑笑收手,「我載你回去吧。」沒有遲疑。
  從橋欄杆上下來,眠流伸展有些僵麻的四肢,「你坐多久了……」看他動作怪異,輕黎忍不住問。
  「……半天?」眠流歪頭思索好一陣子才回答。
  半天?這麽說起來……「你早餐晚餐都沒吃是吧?」眠流很快心虛的移開視線。
  輕黎踢了腳架,把安全帽塞進他手裏「上車。」簡短有力的兩個字,語氣是冷漠的,眼神卻憤怒得令人不敢直視。
  嗚嗚,他生氣了……眠流縮了縮肩膀,因爲冷,也因爲愧疚。他知道輕黎很挂心自己,隻是有的時候……事情想着想着,吃飯之類的瑣事就忘了。
  「冷的話衣服穿好拉鏈拉上。」輕黎透過後視鏡銳利的瞥了他一眼,眠流乖巧照做。
  确認眠流坐好後,輕黎很快催了油門,随着溫和有力的引擎聲,他知道自己要先繞去買菜。
  「眠流……可惡啊都是你,現在市場早收了隻能去超市東西都賣很貴月底了我沒什麽錢你知不知道……」輕黎餘怒未消的輕喃,是說給自己的,但眠流當然是聽得很清楚。
  「……對不起,輕黎。」他向前靠到輕黎背上,在他耳邊輕聲道歉。
  「要道歉等下就付菜錢!」輕黎不自在的輕吼,「好了你不要貼着我!這樣感覺很奇怪!」
  「哦……」眠流若有所思應着,挺直身體離開輕黎。
  付錢當然沒問題,不過……自己應該有帶卡吧……眠流開始回想自己究竟有沒有将皮夾塞進口袋……

  結果,菜錢仍是輕黎付的。
  「眠流?」輕黎東西放好後往客廳探頭,卻愕然的發現,電視沒開。
  糟糕……剛剛是不是吓到他了。蹙起眉頭,輕黎繞到沙發正面,立刻看見眠流坐在地下,下巴擱在膝蓋上,前後搖晃着。
  這樣想起來,眠流的腿真的很長呢。腦中忽然閃過不相幹的念頭,輕黎稍稍變了表情把念頭抹去,蹲下好與眠流平視,「眠流。」
  「輕黎……」眠流眼神很悶,「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吃飯的……我……」
  「隻是忘了,」輕黎接過話,低歎,這次眠流沒反應,顯然情緒真的很低落「我知道。」
  「我沒怪你啊,隻是會……」心疼?這種話說出來真的太暧昧了!輕黎截了話,「來吃飯了,你難到不餓嗎?」
  眠流眼神閃過好奇,剛剛輕黎沒說的,他有點在意,但他讨厭别人追問沒說的事,自己自然也不會問,隻是……「你沒生氣?」
  「剛才沒有!你現在再不來吃飯就有了!」輕黎有些不耐。
  這家夥!明明飯涼了就吃得愁眉苦臉還在這耗!而且餓了整天的人該是這樣嗎?
  眠流識實務的接受了威脅,一改平常遲緩溫吞的行動模式,還算快的到桌前坐下吃飯。
  「你吃慢點,」輕黎蹙眉看着他急躁的動作,真的是餓了吧,他心想。
  「要是噎到就不理……」
  「嗚咳!」話還沒說完,眠流就噎住了,眼角泛着淚光很無辜的準備自己去倒水,輕黎歎息,一擺手讓他别動,自己去弄了杯水塞進他手裏,再轉去撫他的背心。
  眠流感激的瞥了他一眼,後者無所謂聳肩。
  這個人啊,怎麽讓人放心?  

  *  *  *

  後來,他們每年兩次到橋上看日落。
  輕黎會在工作結束後過去,眠流則照慣例早上出門,然後花時間迷路直到走到橋爲止,有時甚至會比輕黎還慢!但無論誰慢了,另一個人都會等待。
  這是個沒說出口的約定。
  然而,他們從沒想過對方可能失約。
  眠流坐在橋欄杆上,微微的靠着右,左邊是冰冷的空氣,他縮成小小一團,手臂環着膝蓋,下巴擱在上面。
  他維持這個姿勢,也有四五個小時了吧?
  方才,太陽完全落下去了。天邊原有一抹淡紅,這會也完全消失了。
  夜裏空氣很冷,眠流微微打着顫。
  擡起頭,今天的夜空,無星、無月。就是一片陰慘慘的深灰淺黑,雲很厚,不知爲何壓得極低,迫得人透不過氣。
  在這樣的天空下等人、在這樣的空氣裏等人,是心裏的折磨,是身體的折磨。
  胸膛空得發疼,身體抖得厲害,可「回家」的念頭,一次也沒有在眠流心裏出現。
  水銀燈早亮了,光照例森冷,那天空壓得更近更沉讓人心慌,身後的車聲是更早的稀疏了,然而沒有一個引擎聲像是要停,眠流試着讓自己暖些,體溫卻是從心口抽去的。
  隻是……輕黎沒來。而已?那爲什麽會這麽痛這麽慌這麽渾身都要失去氣力的失望?
  眠流原本盯着遠遠的,幾乎是看不到的地平線,現在他将視線移向那平穩流動的水。
  一片漆黑。
  左手邊的空氣凍得難受,眠流眨了眨眼睛,感覺眼眶在發燙。
  隻是晚了,不會不來的……對吧?
  蜷縮的姿勢影響了血液循環,他四肢都不大有感覺了,身體的冷根本壓不過心底的寒。
  等待,向來磨人。
  當眠流意識開始有些模糊,身後突然傳來有些熟悉的引擎聲由遠而近來得很急,然後停下了。
  眠流還來不及回頭就有一件大衣把他包住,然後他被人非常用力的抱進懷裏。
  「你來了。」他輕聲說,狂喜在他全身流竄,他有些暈。
  「你到底在做什麽!」輕黎氣急敗壞的低吼,聲音卻有些顫抖,臉色陰到不行,看起來根本快崩潰了。今天他有事耽擱,想說眠流應該會自己回家,原本不太在意,但一到家看見兩棟房子都黑的可怕,他腦子一下就炸了,還能想到回家拿衣服他自己都覺得神奇,整路幾乎在飚車,他頭一次覺得自己的心髒跳到會就這樣停掉。
  眠流楞住了,他從沒見輕黎失控……他總是很冷靜的處理任何突發事件,穩穩的控制生活,精準而理性。
  「還好、還好你不是走到迷路,你要是迷路我怎麽找你!你知道我很擔心嗎?爲什麽不回去?」輕黎想罵,卻因爲找到人瞬間的安心而有些虛脫根本沒力氣也沒心情吼眠流,他清楚的感覺眠流在抖、而且是抖得很厲害。
  眠流猶豫了一下,「我想說你會來……」他怕這樣說,輕黎會覺得自己在責備他。
  輕黎沉默了一會,「對不起,我早該想到你這個死腦筋會一直坐下去。」
  「不是你的錯啊……是我自己想等的?對不起還要讓你擔心我……我沒想那麽多。」眠流擡起一隻手,摸摸輕黎的頭。
  輕黎愕然。
  沒有想那麽多?他真的沒想過自己「可能不會來」……到底要怎麽樣,才能信一個人信得如此絕對……
  輕黎算起來,也在城市掙紮打滾了七年,雖然還是學生,但大學時爲了志向和父母大吵一架後被抽去了金援,爲了學費生活費,他是一隻腳踩進那個險惡的世界了。
  在這期間,和活得很純粹的眠流通信,就已經是他最大的安慰了……
  眠流眠流,你這條長流,洗去了我心裏的髒污啊……
  當輕黎的思緒飄至遠方時,眠流則偷偷的享受輕黎有力的懷抱,那是種心安的感覺,好像什麽危險都沒有了,透過來的體溫更是從裏到外的将寒意驅散。
  ……原來讓輕黎抱這麽舒服,自己怎麽沒早點發現呢?眠流在心裏扼腕。
  「你暖些了麽。」輕黎問,眠流點點頭。
  「那走吧,回家了。」說着輕黎放開了他。
  在心裏可惜着,眠流松開四肢,這才覺得腳麻到不行,他轉了方向面對輕黎,「呃,得等等,」輕黎聞言露出奇怪的表情,「我腳麻了。」眠流很無辜的表示。
  輕黎眉頭一皺,突然靠近眠流,後者還沒搞懂就突然被抱起來,「嗚哇!」眠流低呼,但沒動。
  把人放上後坐,輕黎很快催了油門往回家的方向駛去。
  眠流隻猶豫了一下就整個人貼到輕黎背上去,感覺他背脊一僵,又放松,「要靠着我就抱緊,你這樣構不到把手很危險的。」眠流笑了,伸手環住他結實的腰,用力抱緊。
  果然……很溫暖。
  「輕黎。」
  「嗯?」
  「最喜歡你了。」很自然的脫口而出,好像已經說過幾千遍一樣,眠流沒有猶豫。
  「你這是在跟我告白嗎?」輕黎輕笑幾聲。
  「算是吧?」
  「那後面的呢?」
  嗯?後面的?眠流一下子楞住,又很快想通,嘴角愉快的揚起,「跟我交往好嗎?」
  輕黎猛的剎車,眠流還沒反應過來輕黎就側過身抓住他肩膀拉向自己,然後低頭吻上他的唇。
  眠流聽見腦袋瞬間斷線的聲音,瞪大了眼睛,看着輕黎那雙靜默的眸子,裏面的笑,很深。
  「這就是回答。」稍微拉開一點距離,輕黎沉沉的說,轉正身體繼續上路。
  啊啊啊啊啊啊!臉頰燒燙,腦海轉過無數念頭,眠流勉強隻抓住一個,「你你你想這個想多久了?」
  「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歡上了吧?」輕黎微微偏頭,答。
  不過最近才确認。」
  「幹麽不說!」
  「怕你不能接受啊。」淡淡的語氣,但眠流聽出包含其中的無可奈何。
  「那要是我沒問……你要怎麽辦?」
  「就這樣守你一輩子,」頓了頓,「直到有别人接手吧。」
  眠流沉默下來,額頭頂住輕黎背心,「……笨蛋!」
  輕黎隻是輕輕笑了起來。
  夜裏依然很冷,可是心口卻是暖的,輕黎的後背緊貼着眠流胸膛,幾乎能感覺對方的心跳,欣喜的加速着,互相傳遞的體溫是心安的體現。   他們都曾是飄泊的,轉過千山萬水,才發現最溫暖的陪伴……
  原來一直在身邊。  

  「輕黎,你在幹麽。」見輕黎坐在客廳沙發上忙碌着,桌上放了許多紙,好奇的在他旁邊坐下,探頭望着。
  「剪報啊,多虧你給我感冒,害我整整三天什麽事都沒做。」輕黎瞄了他一眼,口氣惡劣眼神卻沒有責備。
  「嗚,對不起。」眠流縮縮脖子,「剪什麽?」
  「眠狼的詩。」輕黎把剪下來的小紙塊貼到旁邊翻開的本子上。
  「眠狼?」眠流一吓,「我以爲你看不懂啊!」講完才發現自己有點……太大聲了。
  「我是看不懂,」輕黎奇怪他的過度反應,轉頭看向他,「不過眠狼的詩,讓我覺得舒服。」
  「仔細一想,跟你給我的感覺滿像的。」
  眠流看怪物一樣瞪着他,沉默下來。
  「你幹麽啊!」輕黎失笑,伸手把他拉進懷裏,「我記得你也寫東西不是?」
  「是啊。」
  「那爲什麽都沒看過?」輕黎現在才想起來,自己從沒讀過眠流的作品。
  「笨蛋……哪裏沒有……」眠流悶聲說。
  「欸?」輕黎楞住。
  「都在這啊。」眠流伸手抽過剪貼本往輕黎臉上拍過去,後者趕緊擡手接住,然後才反應過來,「什麽?」
  「我就是眠狼!」眠流一歎,開門見山。
  這下換輕黎看怪物的瞪着他,「你?怎麽可能?筆迹……」報紙上是印的字是手迹,輕黎太熟悉眠流,要是那是他的字,不應該認不出來!
  「……你不知道?」眠流錯愕的看他一眼,掙出輕黎的懷抱,從桌上抽了一隻筆,将本子翻到新的一頁,行雲流水的寫上一首詩,最後簽上名。
  「這是明天要刊的,你可以對看看。」把筆夾進本子遞還,眠流嘴角有點惡意的笑。
  「你……左手?」輕黎這才意識到哪裏不對。剛剛,眠流是用左手寫字。
  他平常的明明是用右手……
  「我本來就是左撇子,」眠流說着就往輕黎懷裏窩,「右手是後來練的。」
  輕黎真是徹底被打敗了。
  怎麽有這種人啊!光左右手都能寫得一手好字就夠讓人嫉妒,現在兩種筆迹還能不一樣?這算什麽?人格分裂嗎?
  無言的瞪着眠流,「幹麽不告訴我?」
  眠流瞬間轉開視線,「唔……那個……」
  「我……寫了很多首情詩給黎明。」很快的說完,眠流感覺血液往臉上竄。
  輕黎一楞。   情詩?給……黎明的?飛速動着腦,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況忽然閃進腦中。
  是清澈的黎明嗎?……那就是輕柔的黎明了。
  想通後輕黎深深笑了起來,在眠流的驚呼中把人按倒在沙發上,低頭吻上他。
  吻是濃厚的,不倦的纏綿着,更有一股迫切隐藏着,直到眠流喘不過氣大力推他,輕黎才拉開一點距離望進他色淺的眸明,「你真的是讓我……無法自拔。」

  *  *  *

  時間流得很快、很平穩、也很幸福。
  眠狼的詩依然一如以往輕靈,然而根據評論家的說法是「又進入了另一個層次。」
  有了一股現實的牽絆,踏實沉穩。
  偶爾,給黎明的情詩會出現,但現在已經不是透着孤寂的遙思之作,而是溫暖的依賴。
  輕黎還是習慣性的剪報,「這可以抒壓。」他這樣表示,但,除了報紙,本子裏總會多出眠流半預測的「明天的詩」,偶爾會出錯,通常是編輯弄錯了順序,眠流甚至回過頭糾正前面的錯處。
  「不是吧,這樣兩千多首詩……你都記得?」輕黎看他輕松的編着号,搖頭、遙頭、再搖頭!除了搖頭做不出其它反應!
  「這個有很明顯的順序啊。」改好後合上本子,眠流笑道。
  「什麽順序?」
  「不告訴你,自己猜。」做了個鬼臉,眠流遞還本子。
  「……」輕黎聳聳肩,收起。
  「對了他們最近想出詩集,要我擺一套在你這嗎?」眠流笑笑的趴在桌上,轉頭看向輕黎。
  他們在輕黎房間,眠流方才占據他的桌電飛速打着字,鍵盤的聲音平穩毫無猶豫,輕黎躺在床上。
  「放我這能幹麽?」輕黎大大翻了個白眼。
  「這個嘛,是不能幹麽……放着好看?」
  「還是算了吧。話說回來,你剛才在幹麽?」
  「寫小說啊。」眠流說得理所當然,但輕黎這時嘴巴裏有任何東西都會被嗆到,手裏有任何東西都會脫手--還好他隻是躺在床上,「你連這個也?」
  「算是興趣吧?我之前有幾部小說有出書喔要拿來給你嗎?」直起身體,轉動椅子面對輕黎,眠流伸了個懶腰。
  「……」輕黎擡手蓋住自己的眼睛,「你其它還有什麽賺錢的管道?」
  「嗯,幫别人寫論文,一些雜志社報社的邀稿,用别的筆名跟你家地址參加一些文學獎。主要還是稿費跟委托啦。」
  「……」這個混帳。
  「别瞪我啦……」眠流無辜的看着他,「搖筆杆的不多開幾個财源很容易餓死耶。」
  「那也輪不到你。」
  「嘎?」
  「我會養你啊。」
  「……輕黎。」
  「是?」
  「最喜歡你了。」
  「我知道,我也是。」輕黎勾起嘴角。
  眠流又打了個呵欠,擡手關了燈,爬上床剛躺下就被輕黎拉進懷裏。
  「你最近滿早睡的。」輕黎親親他額頭,摟緊他的腰。
  「我本來就不太能晚睡……之前是因爲你沒睡才……呃。」眠流講到一半發覺自己不小心說溜嘴了,他本來沒打算讓輕黎知道這件事的。
  輕黎一楞。
  「我怕你會孤單嘛,而且燈這樣對映很浪漫啊。」很無辜。
  「……」輕黎沒說話,隻是靜靜抱緊他。
  「爲什麽老要用這種勉強自己的方式?」過了一會,輕黎輕聲道。
  他問過了,那天眠流确是想出來接他,這樣就算了,因爲不知道時間,他竟然從收到信開始每天出門等!
  「賭看看而已嘛。」那時眠流笑着如此表示。
  之後還有好幾次,輕黎每次都是又感動、又心疼,用哭笑不得的語氣無奈的要他别再這樣做了。眠流每次嘴上應了,然後暗地裏依然故我
  「因爲……」眠流垂眼,話起了頭,還是打住。
  輕黎見他沉默,也隻能抱抱他,不輕不重在他額上落下一吻,「罷了,晚安。」
  「晚安……」眠流擡頭吻上他的唇。
  因爲……我能陪你的時限……就快要到了。

  *  *  *

    輕黎雙手緊扣着橋欄杆,用力到指節泛着慘白,一動也不動的瞪着橋下滔滔的水。
  今天的水,好像特别洶湧,整片被夕陽染得血紅的水都翻攪着刺眼的白沫,恰巧是漲潮,湧進的海水和圳水相互撲擊,也不知是不是錯覺,輕黎覺得臉頰是濕潤的。
  他的頭腦和那水沫一樣空白、一樣虛浮,完全無法消化方才的景象。
  旁邊熱心的鄉鄰早報了警,這時有人來拍他的肩膀。
  「先生?不好意思,你可能要跟我們來一下哦。」
  輕黎強迫自己放開欄杆,挺起身子,轉身面向一臉關切的警察,「好的。」
  轉過身後,那天空是迅速的暗了,澱澱的黑撲天蓋地而來,壓得人難以呼吸。

  「那個,對不起。」

  輕黎在兩戶對門的路上,站了很久。
  依然是那水銀燈,還是要怨那燈,平白無故,爲何那光芒要冷得如此駭人?幾隻飛蛾将夜晚撲得明明暗暗,更是添了幾分寂冷。
  他能清楚感覺,握在右拳裏的,冰涼而有着堅硬線條的物體,陷進掌心,有些微微的痛。
  然而感覺是麻木的。
  他有兩個選擇,是違背眠流意思現在進去,或是順他的意思明早再進去。
  猶豫、猶豫再三。
  最後他長長歎了口氣。
  「眠流……你要求的,我每次都會做到的。」
  他開了自家的門。  

  「明天早上來我家。有東西想給你看。」

  一直很平常,他的生活向來是沒有什麽大波大浪,總是靜靜的,一點要出事的前兆也絕不會有的。
  硬要說,恐怕是那天,眠流一直沒有離開他身邊。
  一整天。
  「眠流?你怎麽了嗎?」感到奇怪,輕黎問了,但眠流隻是靜靜搖頭,笑笑,不語。
  也許那個笑是有些些悲傷的,但過得太快,令人無法補捉。
  這樣的問題重複了幾次,眠流的回答也重複了幾次,搖頭、輕笑、不語。
  還有,這天是輕黎載着眠流到橋上的,他沿路緊緊抱着他。
  就好像這是最後一次擁抱他的機會,想把體溫烙進皮膚那樣。

  「對不起。我要去的地方很冷,所以跟你借了一點體溫……」

  掏出鑰匙插進鎖孔。
  手腕使力輕轉。
  喀嗒!
  鎖開得流利順暢毫無猶豫,這也沒什麽好奇怪,隻不過一天前,它由它的主人親自上鎖。
  但現在開它的卻不是同一個人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
  終于嗎?無論這是否是個謎,但終于能解開了嗎?
  你……會回答我的爲什麽嗎?
  輕輕推門,保養良好的門樞沉默的,展現了一大片沉靜的晨曦,放眼望去盡是淡而燦的金色,撲蓋了滿眼而朦胧,空氣裏的塵埃閃着光芒在輕風裏飄揚。
  院不大,然而生意盎然,植物生得随興,長草已及腰,那是小小的綠海在打着微微的波浪,白色芒花開放着, 款款的搖動,揮灑的秋意那股自在,那股輕輕淡淡的感傷,那種空空靈靈的憂郁。

    「秋天啊……它蕭瑟得太美太絕對,該讓人如何消受……」

  無論院用草影的飄搖、風影的輕渺、陽光的委婉說了什麽,輕黎也是絕對聽不見的。
  那是眠流與他們交流的語言。
  輕黎踏上石版鋪成的蜿蜒小徑,遊進那片綠海,他的步伐不自覺的與草浪的呼吸同調……
  玄關的門,是樸樸實實一片的木闆,除了天賦的木紋和一個簡潔的鎖以外一無所有。
  隻給一支鑰匙,意味着……
  隻有一道門上了鎖。
  指尖輕輕滑進當作門把的凹槽,陽光喧鬧着逃離,然後随着門滑開的動作迫不及待的湧進微暗的室内,早風也趁機混進,卷出了細微的聲響。
  那是什麽聲音?疑惑的皺了皺眉頭,然後把門完全打開。
  一陣撲天蓋地的灰白灰白白湧出!像是洶湧的浪,淹沒了心智。
  呆楞着,好一會兒。
  那些、那些竟然是--  

  「這些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對不起,你是第二重要的。」

    眠流惬意的坐在高樹的枝枒上,風很涼,樹蔭很溫和,幾個圓圓的光點打在他身上,然而他頭一次沒專心去看它們。
  他的視線,落在了窗邊那人。
  眼神很專注的看着黑闆,于是他們的目光原本可以對上的,卻沒有。
  他認得,那是他對門的鄰居,他的黎明。
  剛見面就知道了吧?這個人,會在自己生命裏占有很大的分量……
  但願能超越一切……
  他一直很害怕,卻是清楚的倒數着黎明過去的時間。
  不夠的。
  時間不夠的!
  不想,不想看他孤單。
  不想,不想讓他受傷。
  不忍,不忍看他眼底一片空茫。
  不願見他淚過面頰……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更多時間了。」

    輕輕擱下筆,将稿件掃瞄傳輸,然後把紙夾上線,輕輕一推--

    「我能留下的,隻有這樣。」

  是紙。
  大量,滿滿的覆蓋視線的紙。
  用細細的線和小小的夾子吊在室内,落地窗開着而風跟了進來,搖動了紙,透進來的淺色陽光也因此被搖得暈頭轉向。
  微微的,透着金光。
  仔細一看,原來那隻有一條線,盤盤繞繞纏滿整個空間,高高低低不知用什麽固定?
  鼓起勇氣踏出步伐,順着那繩走,恍然間,發現走進一條時光的隧道……
  在玄關的,也就是第一張紙,記錄着一個夢境。

  「要是沒有做過那個夢,我是能陪伴你終老,或是我們今生不見?」  

  那個夢很簡單,就是一篇「千字文」。
  一個字是一首詩。
  他隻是、隻是因着天賦的能力,将那篇文,一字不漏的,銘記在心。
  那些究竟是什麽?他真的不知道。
  他也許隻是一個載體,爲了将那些文字散發,而留存着呢?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隻要不停的寫,他的生命就能延續下去。
  他原本是要死的,連醫生也放棄,卻奇迹一樣的清醒。
  全身的色彩就這樣被刷掉一層,醫生認爲是疾病造成,他卻說……
  因爲我是個活在夾縫的人。或說死在夾縫。
  在消失的途中,突然間被停止了這個過程。  

  「我不知道爲什麽是我?可是,我樂意……」

    輕黎出外讀書時,他成天就是寫作。
  飯可以不吃、覺可以不睡,文不能不寫!
  一首詩,換一天的時間,劃算到難以言喻,眠流甚至發現可以把明天的分寫了放着……
  寫的東西,全不出千字文。
  唯一的例外,是寫給輕黎的信。
  信裏總用曲曲折折的方法,寫着一些像是情書的内容,也許是好玩,但他知道輕黎不可能發現的。

  「其實你還滿遲鈍的,不,是超級遲疑而且對文學隻有最低限量的感覺。」

    眠流在橋上坐着,身旁的輕黎隻是趴倚在欄杆上。
  眠流看景,輕黎看他;輕黎看景,眠流看他;兩個人都看景,兩個人對看,會心一笑。
  一個是純然的寵溺,一個是全心的依賴。
  靜默在一片耀眼金光之中,世俗的紛擾塵埃好像都能滌淨,那是太安定的力道,讓人忍不住迷醉。
  靜默在身邊人的陪伴之中,太熟悉的氣息、太溫柔的掌心,輕輕交握,一瞬間誰都是不想動。

    「我喜歡你掌心的溫暖,喜歡你撫摸我的寵溺。」

  順着線,輕黎慢步前行,不自覺的放緩了呼吸、放輕了腳步,連室内的灰塵也不敢驚動。
  這房,擁有眠流滿滿的氣息,一如這村裏,淡漠裏自得的熱烈,呼吸稍微重了些就要被蓋過去的,難以察覺。
  眼前被那翻飛的紙與光眩得有些迷茫,眠流行雲流水的字迹也透着輕巧的飄逸,和風共舞,活了一般。
  那秀氣裏透風骨的彎折點撇悄悄揭示眠流的内斂與深藏不漏。
  彷佛受到了吸引,輕黎輕輕擡手,撫上那紙頁,質地很幹燥,像是風幹了許久。
  紙上的文字,輕黎有些熟悉,有些陌生,但文句裏那股淡漠依舊。
  淡漠。
  輕黎終于明白爲何眠流總是有那種屬于觀衆的眼神。

    「我當了一輩子觀衆,卻想在你的生命裏成爲演員。」

    「小眠,有你的信哦。」聽見母親的呼喊,眠流疑惑至極的放下了筆。
  信?這年頭,誰還寫信啊?瞥了一眼面前的桌電,眠流對着暗下的銀幕做了個鬼臉。
  像是回應他的疑問一樣……「是小黎寄來的!你不下來我可要上去了。」
  小黎……是輕黎!眠流感覺自己的心髒狠狠漏跳了一拍,他慌忙的起身,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往樓下沖去。
  沒想到他真的寫了!本來以爲隻是安撫自己,他竟真寫了!方才還有些想睡,這會他可是全醒了!
  心情完全壓抑不下來,興奮高高的漲起,他随便一個動作就滿溢出去了,四處潑灑。
  輕黎的字也和人一樣,工整而有些生硬,線條都是直的,彎轉卻含着溫柔,味道是厚厚的,讓人心安。
  内容自然不會有什麽文采,句子很踏實,關懷很真實而直接。
  眠流攤着那張紙看,看了又看,看着想象輕黎是如何寫這信的。

  「我都收得好好的。」

  每天的詩後面,眠流總還會補上些文字,不外乎是當天的心情,和碰到的事。
  關于輕黎的,寫得很多。
  輕黎現在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觀察力,可以細膩到這種地步……
  原來眠流沉默的眼,看的是這樣的世界。
  紙張承載了有些陳舊、微微泛黃的記憶,還很輕盈,對看的人而言卻并不。輕黎的頸子已經有些僵硬了,卻還不知道盡頭在哪裏?
  好像被抽去了時間感,他忘我的行走在接連不斷的紙張之間。

  「我希望你能看見……」

    輕輕擱下筆。
  将紙細心的折叠,那是封長信。
  眠流走過屬于他的綠海,踏進晨曦,往對門走去。

    「對不起。對不起我隻能說對不起……」  

  「小眠,還不睡?」
  眠流應了一聲,擡手切掉燈光。一瞬間他陷進一片虛黑,隻剩凝視着的,對面的燈,在黑暗中有些模糊,然後又清晰起來。
  房間的輪廓在月光裏隐現,他豎耳靜聽。
  外面沒有活動的聲音,他從胸口緩緩舒出一口氣,再次将燈打開。

  「要是沒有遇見你,也許我會就這樣毫無牽挂的把作品寫完,然後潇灑的死去。」

    「輕黎,我覺得啊,死在水裏是最浪漫的呢。」
  「你在說什麽傻話?」
  「我是認真的,你看,李白跟屈原,你總知道吧。」
  「……」  

  「我想死在水裏,至少是那片金色的水,好耀眼,好溫暖。」

    線到了盡頭,不意外的,連到了眠流的書桌旁邊。
  那是張很簡單的桌子,沒有太多累贅的功能,擺有桌燈、筆筒、桌電,大概就這樣。
  微綠的桌墊下,整整齊齊,是輕黎每個禮拜固定給他寫的信。
  微綠的桌墊上,切齊了邊,擺了一封信,是眠流左手的字迹。
  不用寫也知道要給誰。
  拉開了眠流的椅子落坐,輕黎拆開那封信。

    「與你相知,和你相惜,我真的始料未及。然而也許我感慨過,卻未曾後悔,甚至讓我再來幾千遍也還要遇見你……」

    信很長,拿在手裏很有分量。
  眠流是用左手寫的,字迹四分飄逸、三分行雲流水、二分急切,還有一分顫抖。
  輕黎看得很慢,因爲他的視野動不動不是模糊、就是扭曲變型,臉頰濕濕的,他沒有擡手去擦。

  「隻是有點遺憾,一直以來,我都沒能親口對你說--」

  信到了句點。
  左手的字迹署了眠狼,右手的字迹署了眠流。
  輕黎按着痕迹,小心的将紙折回去,然後把信擺回原本的位置。
  那隻被随手放置的墨筆也還在原位。
  然後他沿着線,放輕了腳步,下樓。
  腳跟黏了一點日光,又很快被他甩開。
  那片綠海依然幽幽,輕輕搖蕩。
  他往自家走去。

  *  *  *

    風在搖晃……他微微擡眼,不特别爲了什麽。這裏是日落的大圳。
  身後車聲嘈雜,然而他不太在意,最多也隻當是糟糕的BGM,他就更不在意了。對音樂既無狂熱更無研究,什麽聲音在木耳朵裏也沒有什麽太大分别,就連音量也是不甚分明的。
  眼前是一片說開闊有些過的景,然而還是大氣的,那一片金光橫灑在波瀾之上,說多燦爛就多燦爛。然而對他而言,也就隻是這樣,沒有更深層的什麽。
  「叔叔,你在看什麽?」一個稚嫩的聲音從身旁傳來,輕黎轉頭去看。
  是個小男孩,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長,長相清秀。看見他轉頭,小男孩對他漾開一個大大的微笑。
  那是能讓人打從心裏感到愉快的笑容,很天真、很無邪,還沒有世俗的侵擾。
  輕黎突然想起來,眠流以前也是這樣笑的,他就是這麽一個幹幹淨淨的人,讓人光是看都舒服。
  猶豫了一下,他的手輕輕落到小男孩頭上,溫柔的摸了摸,動作好似在撫摸一隻慵懶的貓兒,小男孩微微瞇了眼睛,仍是笑彎彎的。
  「我在看夕陽。」
  「夕陽?很好看嗎?」
  陽光下,小男孩眸子的顔色顯現出來了,是溫柔的褐色。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顔色好像比尋常人淡上幾分。輕黎感覺胸口刺痛了一下。
  如此好看的眸子。
  「嗯。」
  「我也可以看看嗎?」小男孩期待的仰頭看他。
  他頓了一下,眼神搜尋男孩的母親,見她微笑點頭,他彎身把小男孩抱到膝上。
  「嗚哇--好棒!超棒!」小男孩贊歎着,好一陣子除了「嗚呼!」「哇嗚!」以外什麽也發不出來。
  他知道的詞彙還太少,不足以描繪眼前景象,隻能不斷的驚歎。
  臉上有着淡淡的苦笑,輕黎提心着怕他掉下去。
  然後小男孩的母親走了過來,把小男孩抱進懷裏,「不好意思,這孩子比較不怕生。」
  「沒關系。」輕黎微笑,「他叫什麽名字?」
  「我叫清琉哦。」小男孩大聲昭告着,驕傲的。
  「很好聽的名字,」輕黎先是一楞,然後笑了。
  「很好聽哦。」清琉重複他的話,用力點頭。
  「好了,要回家了,小琉,說再見。」
  「叔叔,再見!」
  「再見。」輕輕揮手,他目送走母子兩人。
  ……有個孩子,有你的眼睛呢。他還有我們的名字。
  一年兩次的約定……我還在等你,你什麽時候回來?
  當年,在圳裏撈了半天,眠流是影子也沒有,簡直像蒸發了一樣。
  跳下去時,眠流是笑着的。
  笑得那樣脫俗、那樣唯美、那樣的讓他痛徹心扉。
  然而那笑裏也有着落寞有着道歉,就噙在他眼角,是陽光反射了燦爛。
  背後是一片波光蕩漾的水,閃爍金光,那也許真的是美到深處的畫面,他卻是眼前發黑一片朦胧,血液好像凝固,伸長的手臂除了冰冷的空氣以外什麽也撈不到。
  推開他前眠流留下的吻還在,溫熱得讓他更難去面對那個橫在眼前的真實。
  一年兩次。
  無論刮風下雨,他都未毀約,孤身一人坐在橋的正中間稍稍偏左的地方,将右邊留給那個不會再來的人。
  眠流的家他原封不動,隻是發出了眠狼的死訊,于是那詩集現在擱在了他的床頭,書背上畫得是一幅夕照下的水,波光潋豔。
  靜夜裏,燈變得孤單了--
  輕黎總在這時不經意的想起眠流那如流的筆迹,溫雅婉轉的,用他熟悉的墨筆在信末勾勒的,無法更美的三個字--

  *  *  *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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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咱會說這篇早在城裡發過了麼~~~~~那你就~~~錯~~~~~了~~~~~~~~~~~~~~~~~~~~~~~~~~(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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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D我在搞笑``````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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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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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9 15:26:37 |只看该作者
[s:133] 真的是悠然叔写的吗.........TUT太强大了...鄂...
做好每件平凡的事,本身就是不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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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水、越來越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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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9 15:58:22 |只看该作者

回 1楼(妖) 的帖子

竟然質疑咱!!!好傢伙!!! [s:116]
乃覺得咱需要偷別人作品麼!!(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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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馨的时光···好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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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黑龙
4#
发表于 2012-11-9 17:22:35 |只看该作者

Re:【

整整花了两节课才看完啊...真的好美...感觉一切都真的很梦幻...心灵完全被震撼了啊...尽管最初因为是耽美型所以看得脸红红...但是到后面...却真的...全身心地融入进去了呢...
昨天是历史了,明天还是未知,但今天是礼物,所以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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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2-11-12 12:06:24 |只看该作者

回 3楼(龙族信条) 的帖子

對不起,這是癿文,咱忘記加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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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2-11-12 12:09:17 |只看该作者

回 4楼(沉默的幼龙) 的帖子

能有你花兩節課,咱花一個禮拜就不虧了~~
寫的是有點超現實了.......呵呵
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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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馨的时光···好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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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黑龙
7#
发表于 2012-11-12 18:24:50 |只看该作者

Re:【

恩...所以不得不之后下来苦苦复习啊...(无奈倒地中~)啊啊~~~溶...溶入不是那个意思啊~~悠然你好坏~~(慌慌地脸红)
昨天是历史了,明天还是未知,但今天是礼物,所以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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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13 08:08:40 |只看该作者

回 7楼(沉默的幼龙) 的帖子

辛苦你了哈~~~~(拍背
然後咱什麼也沒說呀~~~~~慌張什麼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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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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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19 21:14:37 |只看该作者
我该说什么呢?……

果然是你啊。

就是这样。
很好很强大,请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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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20 12:06:37 |只看该作者

回 9楼(卡其恩蓓罗岩) 的帖子

本來就是咱呀?
就是這樣=W=
會的啦~還在努力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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